我九岁入学，在离家三里路的孤石和同村的小朋友一同读书，中午带干粮。

        五六年级（当时叫高小）在离村二十里的南围子村住校读书。两个星期的星期六下午回一次家，第二天下午返校。离家不远有一条河，每逢夏天雨水多的时候，河水大而急，父亲怕我出危险，就在河边等我，把我背过河，返校时再把我背过去。

        一九五六年，那时丰宁县的中学在离我家一百二十多里的丰宁县城，不通班车，交通太不方便，为了贪图路近，只好到离家七十里路的沽源县城读初中。恰好我村有一位初二女生叫薛淑珍也在沽源一中读书，她爷爷送她上学时我也随着来到沽源一中。一学期后，薛淑珍在公社找了一份工作弃学了，整个孤石大队只有我一人在一中读书。

        当时学生宿舍里都烧煤泥(用红土掺面煤和成泥)，将和好的煤泥放进用砖头砌成的泥炉子里，用铁棍儿在中间捅个大孔，火便顺着孔窜上来。有时煤泥软了，孔被合住，炉子便闷灭了。室内温度太低，后墙从床板往上结有一尺高的冰。三十多人睡在一个大宿舍里，睡在阴面的学生毡子要折到墙上一尺多，把冰挡住。毡子被冰粘到墙上，放假时要用铲子把毡子从墙上铲下来。我没有毡子，将我爷爷不能穿的两只山羊皮裤腿缝成口袋，把两只脚伸到里面，以此取暖睡觉。那时，学生冻伤手脚的事真是太多了。

        学生的主食，是每周一顿八两面的一个大馒头、两顿压饸饹和两顿“钢瓦”，其余便是小米粥和餽儡了。“钢瓦”就是做饭的师傅用手在和好的面团上抓一把，往蒸笼里一栽，这便是一块“钢瓦”，上面印着明显的一排手指印，形状像瓦，一块大约有半两面重，吃起来特筋道。有时面和得硬一点，一咬一个白印，因此学生送雅号“钢瓦”。饭量大的男生一次能吃十多块，女生吃个六七块就饱了。副食夏天是土豆、大白菜，秋天偶尔吃些熬瓜，就算改善伙食了。冬天便是冻白菜和土豆。早晨的菜全是用葫芦瓜条腌制的咸菜。好的是除了每周一人一个馒头限量，其余的主食随便吃，只是不能浪费。

        五八年大炼钢铁，我们时常停课，起早贪黑去参加“会战”。大点的男生炼钢铁，其余人准备原料。当时没有吹风机，几个人拉着个大风箱鼓风。将砸碎的铁块放在炉子里，半小时左右时间，铁块熔化了，冷却后便是炼好的“成品”。今天这个组打破了纪录，放了“卫星”，在喇叭里广播。明天那个组又播出了特大喜讯，打破了新的纪录，放出了新的“卫星”，真是卫星天天放，喜讯时时传。

        “大跃进”年代农村集体吃食堂，不收钱，不记帐，就是南来的北往的路人，都可以进食堂随便吃饭，吃罢饭抹抹嘴便走，不收一分钱饭费。农民家里的铁锅、铁铲、铁锹等一切铁制东西，都无偿交出来炼了钢铁。我们年龄小的学生砸铁块，给炼铁的学生准备原料。见到拉铁的皮车一到，便一拥而上去抢好砸的铁锅。“大跃进”年代，只工作不休息，到了后半夜，砸铁的学生胳膊疼得拿不动锤子了，还有的歪倒在铁堆旁睡着了。巡查的领导见到睡着的学生便把他们喊醒，摸起锤子矇矇眬眬继续砸。由于长时间工作，得不到休息，锤子没有准头，时常砸伤了手。

        我家离沽源县城七十多里，两个县虽然毗邻，但不甚交往，又没有班车，只有放了寒暑假才能回家。初中三年，父亲只是我毕业时为我拉过一次行李，平时放假回家，只有我自己背上被子徒步跋涉。不背被子家里没的盖。当时困难的人家，不只我们一家。其他人家也是如此，只不过我们家更困难一些罢了。

        每当放假的前一天晚上，学生回家心切，提前把行李捆起来就不睡觉了，玩得实在瞌睡了，就趴在行李上睡一会。天刚麻麻亮，有些心急的学生带上干粮便登程回家了。

        一次回家的路上，下起了大雨，前不着村，后不着店，又没有雨具，我只得冒雨赶路。雷不断地鸣，雨不停地下，雨水顺着面颊往下流。背上的行李全湿透了，越背越沉。土路泥泞难走，不知跌了多少跟头，离家虽然只剩十多里路，走了足有三个小时。到了家，我变成了泥人，冷得上牙磕下牙，浑身直哆嗦。妈妈赶紧找出父亲的衣服给我换上，给我熬了姜汤，让我盖上被子躺在炕上。还好，年轻人身体壮，一觉醒来出了一身汗，感冒也绕道遛走了。

        农村学校放秋假。学生放假后能帮家里干点农活，我更不例外。不到割地时间，我便抽空打点草，卖了草贴补读书费用。一次，我一个人赶牛车到五里外的山上往回拉草，草车装好要走一段荒坡，下了山才能走入正道。走在半山坡车翻了，牛压在车辕下动弹不得，满满的一车草我推不动。农民都在家里场院干活，附近连个人影也没有。我怕把牛板死，只得撒开腿回村里去求援。姑夫正给生产队碾杂田，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明来意，姑夫牵过马一溜烟窜到山上，把草从车上卸下来放出了耕牛。等我赶到时，姑夫重新装好草，把车赶下了山底。一场虚惊才烟消云散。姑夫开导我说：“这本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，却把你累成这样。你把搅棒松开，车上的草不就塌下来了嘛，车轻了牛就能出来了。还好没有伤着人和牛，车也完好无损。说啥你还是一个书呆子。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(未完待续)